【面對社會不平等】-我來、我拿走…只有貧窮留下

  • 2009-06-27  工商時報  【藍佩嘉】

當凡卡德希還是社會學研究生時,誤打誤撞走進芝加哥大學附近的黑人國宅區,第一印象是:「高樓緊緊挨在一起,卻和城市徹底隔離,彷彿身上帶著劇毒。」身 為一個印度裔、美國加州長大的中產階級子弟,他懷抱熱情,想要研究黑人的貧窮問題,沒想到竟遇上一個賣毒品的黑幫組織。


黑幫老大皆踢嘲笑他手上的問卷:「你別拿著這麼蠢的問題到處問人,要了解我們,你最好跟我們往來,搞清楚我們在做什麼。」就這樣,凡卡德希開始了與黑幫成員及社區居民近10年的相處。


他走進貧民社區,體察生活在都市貧窮與社會邊緣的人們面臨怎樣的結構限制,以及他們發展出來的生存策略。


一般人常批評平宅居民懶惰不工作、學壞搞幫派。其實,加入幫派常是黑人男性在主流勞動市場中遭受歧視與挫折後的退路。 混亂的社區表象下,還有著相對穩定的道德經濟。泰勒國宅裡許多家庭組成一個互助網,婦女彼此分享資源維持生存。此外,也發展出諸多求生法則,如透過性與身體交換資源,她們和官員上床交換房租寬免。


凡卡德希對於國宅的居民做了許多工作情況的深入訪談,他喜孜孜地與皆踢和貝禮分享這些研究資料,結果2位有力人士卻用這些資料向居民抽稅。社區居民後來嚴厲地指責他:「你幫你的教授挖到東西,整個人爽歪了,你心裡只顧著自己的事!」


為了紓解「剝削」國宅民眾、「強取豪奪」弱勢經驗的責難,凡卡德希想盡辦法回饋研究對象。他替社區裡的青少年(多為幫派成員)補習,課堂卻陷入販毒、賭博、玩槍的混亂場面。他熱心替單親媽媽開授寫作班,讓她們以文字抒發心情,卻被民眾懷疑是找她們上床。


凡卡德希在研究過程中也經歷其他的道德困局:當黑幫弟兄對社區民眾施以暴力時,他應該袖手旁觀還是挺身而出?若得知黑幫的某項槍擊計畫會傷害他人時,他是否有道德或法律的責任舉報?當他被法庭傳喚作證時,是否可以用保護報導人的理由,拒絕出示他的田野筆記?


進入田野不容易,離開田野更困難,因為研究者的腳踝上纏繞著田野對象的情感與期待壓力。凡卡德希在結束研究工作後,皆踢強烈建議他搬去東岸繼續黑幫的比較研究,凡卡德希拒絕了,皆踢的失望反應,讓他無法轉身輕鬆離去,假裝沒看到腳下的權力鴻溝。


他在書裡這樣說:「我忽然明白自己這些年來到底做了什麼:我來、我看、我拿走…我可以選擇何時離開國宅,他們不能。等我結束研究貧窮,他們還要繼續貧窮活著,很久很久。」


回到台灣,面對日益擴大的社會不平等與貧窮問題:金融海嘯讓更多人陷入失業與彈性就業的險灘,燒炭自殺的個案暴露出社會安全網的殘破,河 岸的原住民部落被逼著流離失所,新移民仍身陷歧視與排除的角落。這些議題都在召喚著社會學家走出圖書館,把手弄髒。當然,一旦走進田野,研究者也無從逃避 倫理的困局,須時時刻刻反思研究者的現身對於當事人生活的介入與影響。這本帶有民族誌 ethnography)寫作風格的告解,雖不能直接改變現狀,但誠實地面對滲透於自身以及週遭的權力關係,正是改變的起點。

 

(摘自本書導讀,作者為台灣大學社會系副教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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